自从做了妈妈， 大部分吃饭， 就再也不是可以慢嚼细咽， 享受生活的仪式了。

女儿是个活力四射的宝宝， 只要醒着就四处乱窜。 吃饭的时候， 除非饿极了， 会狼吞虎咽或者左右开工。 大部分时间， 她吃上片刻， 就会走访周边食客， 要么仔细打量， 要么凑上摸摸， 这可苦了伺候她吃饭的家人。

当然， 也包括当妈的我。 她在前方， 如同穿越迷宫似的， 左跑右窜。 我紧跟其后，像雷达一般， 警惕着她前行的边角棱格。 或者， 她像皇后娘娘出行， 到每桌巡防问候，我如同奴婢答应， 给她翻译解释。 吃饭的享受已经渐行渐远。

吃饭成了轮番作战的时刻， 一般我得抓紧时间先吃。 但有时候我也厚着脸皮故意吃久一些， 好借着短暂时光喘口大气。 不过我害怕家人看出我的小心机， 于是， 大部分时间里， 我极其神速。 吃饭成了一笔甜蜜的负担。

更别说， 娃生病的时候。 吃饭更是一气胡塞乱嗨， 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、 消毒水刺鼻味儿和焦虑烦躁的气息。 不过一次在娃得肺炎的疲惫时刻， 我却艳遇了一顿让我感觉活回来的饭。 于是， 我打算花上百来字让这顿饭粉墨登场。

这是一份日式鳗鱼盖饭。 因为食材平凡， 价格平庸， 我没对它抱有太大希望。 不过当帅气的男服务生打开它黑色锅盖时，惊艳了整个时光。

诱人的鳗鱼香扑面而来， 鳗鱼充分吸收了酱汁而被烤至金黄酥脆， 却保持着肥厚温淳的身型。 酱汁是鳗鱼饭的灵魂所在，浓厚的酱汁妥帖得渗透到米饭中。 米饭粒粒分明， 饱满松软而微微泛光， 仿佛弥漫着山间田野的清香。 几丝海苔安静而低调地充当背景， 烘托着黑芝麻锦上添花， 让我整个人瞬间就苏醒了。

细细品上一口以后， 鳗鱼饭的威力瞬间爆发， 让大脑一片空白， 停滞三秒钟， 然后我开始马不停蹄地扒饭吃。 鳗鱼像活了一样， 在我的齿间、 舌尖不停的游动。

那一刻， 那份精致与严谨的鳗鱼饭， 如炮弹炸开了我生活的泥泞， 溅起一片片日子的鲜。 如飞刀般剥离开妈妈的硬壳， 蹦出一个鲜活的自我。

那一刻， 只有我和美食的对视。 静谧而温馨， 庄严而肃穆。 从生活的洪与流之间，鳗鱼饭带我穿过某一天， 避开鸡毛和蒜皮的万箭穿心， 沉溺在鳗鱼肥厚温润的怀抱，把生活的两面灼煎成迷人的金黄。

那一刻， 我看到那个隐秘在鳗鱼饭背后的手艺人。 在厨房深处， 精雕每罐鳗鱼酱汁的口味， 细啄鳗鱼脂肪油滴在炭上的火候， 布局水墨云彩般的造型， 拿捏鳗鱼与风物的层次……用猛虎之心， 引导我细嗅生活的蔷薇。

那碗鳗鱼饭终于在那个疲于奔命和焦躁不安的中午让我热泪盈眶。

那滴泪里，我看见自己在向那位手艺人深深鞠躬，在生活的战场上重新出发，在给女儿唱春天的童谣，也在我自己的怀里品尝夏天的风物诗。

（作者系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师）